正月十三一过,赖焕清终于可以休息较长一段时间了。因为,各地上灯的习俗基本上在正月十三结束。忠信乃至众多客家地区重视的吊灯习俗,多在年初九至正月十三进行。
吊一盏花灯,就是家族里的一次盛宴。
忠信花灯,为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其中一项;忠信上灯习俗,名列省级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;赖焕清,市级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,连平县忠信花灯协会会长。
今年53岁的赖焕清已有38年的花灯制作史。15岁时,他在祖父与父亲的熏陶下,开始学做花灯。从赖焕清往上数6代,都会制作花灯。如今,赖焕清的儿子阿松等,也继承了父亲的手艺,为第七代花灯制作人。阿松今年26岁,前年生了个儿子,儿子也在看着祖父、父亲制作花灯,闻着鲜竹的清香长大。“到他,已是第八代花灯制作人。”赖焕清笑道。
上寮屋村是忠信花灯的重要制作地,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制作花灯,这项祖传的花灯制作手艺,是人们农闲时帮补生计时的活计,同时也寄托了人们对子孙绵延的热望。
沿袭、传承了祖上100多年手艺的赖焕清,依然年年花上几个月时间制作花灯,他希望儿孙辈继承这项手艺。
制灯人一天的生活
赖焕清最忙的时候,多是在每年的腊月里。此时的上寮屋村,都在忙碌着制作花灯。
离马年春节不到半个月的时候,记者走在腊月的连平县忠信镇上坣村上寮屋村的村道上,触目都是刚砍下来的大根青翠竻竹,在阳光下蒸发着水分,好用来制作花灯的骨架。赖焕清家,也放着几段锯好的竻竹,几摞鲜艳的花灯半成品,放在赖家新装修好的一楼小房间里,几乎挨到了天花板,把白墙映得通红。
去年腊月十六,周四。赖焕清趁着地上霜露未干,大约早上6点多钟,经邻居同意,去附近砍了一根直径10厘米、长30米的竻竹回来。他自己种了两三根竻竹,并不够用。赖焕清一年大约需要6—8根竹子,多的时候要10多根这么长的竻竹。
将竹须削成竹篾,扎成花灯骨架。这是制灯的第一道工序。
在赖焕清家的小院里,已有不少制作好的灯架。
灯架的制作并不容易。赖焕清有一支特别的竹尺,上面的度量与平时惯用的不同,上面还有一些符号,这竹尺用了几十年,很是光滑,用来计算周长、半径等。
扎灯架之前,得按照花灯灯身、灯盖的尺寸,用篾刀将竹料分片削好,再按其它骨架部位尺寸,裁成长短粗细各式篾条以备用。
削竹很讲究力度的恰当,一刀下去,竹条的头尾粗细要均匀,要打孔凿榫,使得整盏花灯不用上一根钉子。技艺娴熟的老艺人扎的骨架,不用绳子固定,也不易散架。有时还会做铁架,像有企业搞活动,来下单定做,就要铁架的,可以挂得久一些。
赖家的小楼,至少有两个房间放置花灯成品或半成品,还有一个房间做小工坊,用来描拓画稿、裁纸定纸、剪刻参凿、描画上色。桌上放着规格不一的刻刀、模板、垫板和裁成一定尺寸的红纸及颜料等,做出许多喜气洋洋的图案。
在经历裁竹、钳架、纸雕等工序,最后将条状花穗粘贴在花灯下部,给花灯“穿”上漂亮的红裙子,一个完整的花灯便出现在我们眼前。
何树强所著《吉祥客灯——连平忠信花灯》一书介绍,忠信的装饰花纹,主要是采用传统的花纹图案,因此,艺人大多用祖上的模板拓印出各种花纹图案,用祖上设计好传下来的画稿,制成印版,用印版拓出花纹图案,再行刻制。裁纸时,先按灯身、灯盖等部位的规格,裁剪成三角形、矩形、带状等,然后装订纸张进行剪刻。剪刻时,把装订好的成叠的纸放在垫板上,以握笔的方法握刀,用力要均匀。
下午,赖焕清的儿子阿松坐在家门口削竹篾。家里做花灯是远近闻名了。阿松说,他不到10岁就习惯了众多记者的来访。
阿松也是10多岁就开始学制作花灯。阿松之前在市区打工,2013年回到忠信,帮着家里做花灯。
这些繁复的工序,上寮屋村的孩子看得多了,就能帮着家里打打下手。在当地,这项技艺是传子不传女的,一些更复杂的技术含量高的,女孩子并不能参与进来。因为女孩都要嫁人的,嫁到别处花灯制作人家的话,会把这秘不外传的技艺泄露。
“本村花灯最好看,也最多人要,高莞、油溪等镇的人都来买。”赖焕清自信满满地说。
忠信民间有歌谣说:“忠信花灯历史长,制作精美人赞扬,大湖小溪也会制,最好花灯上坣乡。”上寮屋村的花灯,是忠信花灯的主要代表,是远近闻名的花灯村。
赖焕清小的时候,父亲会画灯画,别人会扎灯架,于是两家人合伙制作花灯。年少的他,经常跑到各家各户看别人描纹饰、扎骨架。很快,赖焕清就能独立制作花灯了。
现在,赖焕清制作的花灯的纹饰,颜色鲜艳,有八仙过海,还有家传人物画谱。
花灯制作曾一度中断,“文革”时几乎绝迹,上世纪80年代后才慢慢多了起来。
广客源必须拓用途
去年,赖焕清接到的订单,除了忠信地区、河源其他地方,还有惠州、广州、深圳等地的,多是有上灯习俗的人外迁后又找上门来的,接了100多盏灯的定单后,农历9月就开始制作,但他坦言,今年生意不及往年。“红红火火了几年,最近生意又清淡了点。”
被生意最旺的时候,要数举办各届花灯节的时候,仅在1999年那届花灯节,赖焕清就卖了1000多盏灯。“我从来没卖出过这么多灯,我认为花灯一定能走出连平”。赖焕清说。
制作花灯主要是为了上灯习俗。
忠信上灯习俗由来久远,当年正月十三吊灯后至次年正月十三挂灯前的添丁家庭,会在家族祠堂上挂一盏花灯。一些家庭生了一个儿子后,最少都会挂两盏灯,一盏挂祠堂,一盏挂家里,有时要四五个,挂家里客厅、大门口、新祠堂、老祠堂等。
忠信文化站站长林秀巧,从元善镇嫁到忠信,儿子出生的第二年,年初九时,在家里挂了盏小的,祠堂里挂了盏稍大的。
赖焕清的孙子于前年下半年出生,他做了一盏1.5米的花灯,亲手挂上祠堂。
忠信的人家,生女孩也曾挂过灯。赖焕清笑着回忆,80多年前的一年,整个村没有生一个男孩,生的都是女儿,族里怕断了“灯带”,就为其中的一个女孩进行了上灯仪式。后来她嫁到邻村,于前年去世。
赖焕清做过最大的花灯是直径2米的,一般挂在花灯节上,今年做的最大的是1.2米的。小的也做了不少,直径只有39厘米,多是挂在家里的。
“做一盏灯,一个人要做一个星期。”赖焕清说,直径1.2米的卖1690元,小的花灯定价239元。
“虽然挣得不多,但一定要传下去。”赖焕清还做着其它生意,卖童装、做地产中介等。2013年,他把家的3层小楼装修一新。
多年前,赖焕清和许多花灯制作人意识到,花灯的用途不能太局限于上灯,否则客源不广。洋溢着喜庆之气的忠信花灯,正在谋求开拓新的用途。
近些年,除了上灯习俗用到,花灯还被用到其它喜庆场合。一些企业举办活动,旅游景区装饰,也会购买花灯。有时候,连平县一带百姓家中有大小喜事,如做寿、上大学、当兵、开业、生女孩也都挂起了花灯。
创新:唯一的忠信花灯网店
赖焕清是个爱琢磨、喜欢创新的人。
“搞个网店吧。”2008年,赖焕清在广州参加一次花灯会展时,省文联的一位领导向他建议。敢于尝鲜的赖焕清马上接受了这个建议,做起第一个专卖忠信花灯的网站。
在网站上,赖焕清写了几行简短的介绍:忠信花灯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集扎、削、钻、刻、剪、印、画、糊、裱等手工技艺于一身,融神话、传说、诗词、对联、书画于一体,蕴含着浓郁的客家文化元素,独具特色的民间造型艺术。
他还想了一些上灯以外的花灯用途:忠信花灯适用于庆典造势,场景点缀,酒店装扮,是客厅、书房最新潮的饰品。
最传统的东西,也是最新潮的。“我这店,是网上唯一卖忠信花灯的店。”赖焕清说。
2010年前后,网店的生意还不错,最好的一年是2010年,卖出1000多个花灯工艺品,全国各地的订单都有。但近一两年的生意也清淡了些,2014年1月1日至16日,网店只卖出五六盏灯。
如何方便运输、方便携带,让忠信众多有志于让忠信花灯走出去的人士苦苦思索。连平县委常委、宣传部部长吴卫,也期待忠信花灯能成为连平旅游业的重要工艺品。
县文广新局原局长吴旺宜对花灯倾注了许多热情与爱,和一班制灯人进行各种改良尝试,做出了工艺品和会转的走马灯,可以放音乐的灯,方便携带的灯。赖焕清所卖的工艺品,便是制灯人创新的成果:一为龙灯,是老友黄友良设计;一为凤灯,是赖焕清创新的。龙凤灯的部件,都压制在一块薄木板上,买家可把已压好的型材逐一推出来,按编号顺序组装,部分零件用胶水粘合,还可放一盏25瓦—60瓦的灯炮。工艺品工厂在佛山,有订单时就做一批模具。
近年来,赖焕清多次参加省文联组织的活动,去了很多地方,广西、福建、贵州、海南、江西等地都有花灯,各有地方特色,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佛山的莲花灯,上面是莲花,下面是莲藕。“何不汲取其中有益营养?”赖焕清想。他综合吸收了佛山灯彩的长处,改造了忠信莲花灯。在他改造的莲花灯中,莲花灯的托盘,吸收了大湖磨灯的优点,采用佛山灯彩艺术方法,设置了莲花花瓣的托盘,里外双层,富有立体感。莲花灯灯身内的灯鼓及回廊、灯盖,仍保留了彩门,又多添了廊柱图案纹样。“我们的花灯比佛山的漂亮,我做的图案更丰富。”赖焕清自豪地说。
手握精品,赖焕清还参加了深圳文博会,也去过东莞、中山、珠海展销,并在省几届花灯节及省民间工艺精品展上获得金奖、银奖、铜奖、优秀奖等。
忠信举办花灯节的时候,“我卖花灯,很多客人来我的摊位,认真看了,就下单买”。
“我自创了9种花灯,在骨架啊、描画啊等方面进行创新。”赖焕清说。他看见某些物品上的图案漂亮,就试做出来,有时甚至从烟盒中获得灵感。看见对花灯制作有好处的书,他也会买来研究。
花灯协会的困境
2009年,赖焕清牵头成立了忠信镇花灯协会,现有会员50余人,会员来自忠信及周边五镇,以本村最多。成立之初,举办过花灯研讨会,配合花灯节做花灯,同时也相互促进各地花灯技艺,做工粗糙的看到精细的,也会学着做得细致点,这有利于保护和传承。
按协会几位主要负责同志的想法,协会牵头在忠信花灯传承基地举办制作花灯的简单培训,让愿意来学的人学。但协会碰到一个大多数协会都会碰到的问题——经费不足。
“让各地的会员聚到一起交流、切磋,走出去看看,改良工艺,组织并参加省里的花灯展出,花灯比赛等,没有经费,都不易做。”作为会长,赖焕清很苦恼,一些费用只能他自己垫付。他觉得难以为继,甚至有解散花灯协会的想法。他希望“上面”能给一些经费,让协会在传承、改良忠信花灯等方面工作上,充分发挥作用。
但不管怎样,会员们都和赖焕清一个心思,要把花灯传承下去,因为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。
赖氏惟范公祠堂有近百年的历史,祠堂里还有些烧灯的痕迹,按忠信地区的风俗,上灯时的花灯,挂了几天后要“化灯”,即把花灯烧掉祭祖,同时还进行“抢灯”(抢花灯饰物),抢到饰物的孩子,祈求将来自己也会添丁发财,过上幸福生活,同时对灯主家来说,也是香火相传之意。这里曾挂过忠信花灯制作基地的牌子,里面还有不少介绍花灯来源和制作方法的介绍,只是有些年头了,字迹已模糊不清。
“会长是专业户,专门做花灯。”赖焕生乐呵呵地说。比赖焕清稍微年长的赖焕生,与赖焕清是同一字辈,他平时能用在制作花灯上的时间并不多,一般在8月中旬开始制作。“一方面要保护这个遗产,老祖宗的东西不能丢,一方面还能赚些钱。”赖焕生笑道。去年他做了40多盏灯,“再有人下单,我也接不了了,不够时间做啊。”
“儿子也会做,做得比我还好呢。”赖焕清相信,忠信花灯一定会传承下去,但创新的步伐,也许会走得稍微缓一些。